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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明风尚传播——养心美文(2)

作者: 来源: 发布时间:2016/11/11 10:37:25

秋的气味

 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,到了西单牌楼,秋天,黄昏,先闻见的是街上的气味。炒栗子的香味弥漫在繁盛的行人群中,赶快朝向那熟悉的地方看去,和兰号的伙计正在门前炒栗子。和兰号是卖西点的,炒栗子也并不出名,但是因为它在街的转角上,首当其冲,就不由得就近去买。

  来一斤吧!热栗子刚炒出来,要等一等,倒在箩中筛去裹糖汁的砂子。在等待秤包的时候,另有一种清香的味儿从身边飘过,原来眼前街角摆的几个水果摊子上,啊!枣、葡萄、海棠、柿子、梨、石榴……全都上市了。香味多半是梨和葡萄散发出来的。沙营的葡萄,黄而透明,一出两截,水都不流,所以有“冰糖包”的外号。京白梨,细而嫩,一点儿渣儿都没有。“鸭儿广”柔软得赛豆腐。枣是最普通的水果,朗家园是最出名的产地,于是无枣不郎家园了。老虎眼,葫芦枣,酸枣,各有各的形状和味道。“喝了蜜的柿子”要等到冬季,秋天上市的是青皮的脆柿子,脆柿子要高庄儿的才更甜。海棠红着半个脸,石榴笑得露出一排粉红色的牙齿。这些都是秋之果。

  抱着一包热栗子和一些水果,从西单向宣武门走去,想着回到家里在窗前的方桌上,就着暮色中的一点光亮,家人围坐着剥食这些好吃的东西的快乐,脚步不由得加快了。身后响起了当当的电车声,五路车快到宣武门的终点了。过了绒线胡同,空气中又传来了烤肉的香味,是安儿胡同口儿上,那间低矮窄狭的烤肉宛上人了。

  门前挂着清真的记号,他们是北平许多著名的回教馆中的一个,秋天开始,北平就是回教馆子的天下了。矮而胖的老五,在案子上切牛羊肉,他的哥哥老大,在门口招呼座儿。炙子上烟雾弥漫,使原来就不明的灯更暗了些,但是在这间低矮、烟雾的小屋里,却另有一股温暖而亲切的感觉,使人很想进去,站在炙子边举起那两根大筷子。

  老五是公平的,所以给人格外亲切的感觉。它原来只是一间包子铺,供卖附近居民和路过的劳动者一些羊肉包子。渐渐的,烤肉出了名,但它并不因此改变对主顾的态度。比如说,他们只有两个炙子,总共也不过能围上一二十人,但是一到黄昏,一批批的客人来了,坐也没地方坐,一时也轮不上吃。老五会告诉客人,再等二十几位,或者三十几位,那么客人就会到西单牌楼去绕个弯儿,再回来就差不多了。没有登记簿,他们却是丝毫不差地记住了前来后到的次序。没有争先,不可能插队,一切听凭老大的安排,他并没有因为来客是坐汽车的或是拉洋车的,而有什么区别,这就是他的公平和亲切。

  一边手里切肉一边嘴里算账,是老五的本事,也是艺术。一碗肉,一碟葱,一条黄瓜,他都一一唱着钱数加上去,没有虚报,价钱公道。在那里,房子虽然狭小,却吃得舒服。老五的笑容并不多,但他给你的是诚朴的感觉,在那儿不会有吃得意气这种事发生。

  秋天在北方的故都,足以代表季节变换的气味的,就是牛羊肉的膻和炒栗子的香了!

1961年10月30日

 

(来源:人民日报海外版 林海音 作者为作家 有删节)

 

错位之思

 

  记忆里,母亲有一双美丽的手,纤长、白皙,但却不善女红。纳鞋底时,常把针尖扎到自己的手上,布面上便血迹斑斑。但她依然要勤勉地纳,因为有三个顽皮小儿等鞋穿,她要怜惜他们的脚。待手艺渐渐娴熟起来,她的手也渐渐地变了形,手指短粗、弯曲,即便是抚在平展的几案上,也放不平。

  她自己都笑,自嘲道:“这是人手吗?”

  然而,现在的她,都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,一双丑陋的手却异常灵巧,不仅把鞋垫纳得精美得让人不忍心穿,还能剪出线条繁复、构图精细的窗花,让人不忍心往窗上贴。酷暑当前,买来的T恤都黏在身上,让人心烦,她笑笑,拿过一块家常白布,转眼之间就给我裁剪出一袭褡裢,穿上之后,在大堤上散步,既爽身又典雅,有老北京人的气派,很文化。

  母亲也曾有袅娜的身姿,即便是在硬冷的石头村路上,也走得柔软温暖。乡下人管这种身姿叫“风摆柳”,能让男人产生联想。但这个柔美浪漫的身姿,却要负重——上山背粪肥,下山背苞米和谷黍。渐渐地把腰背驼了,把腿背撇了,到了现在,即便是走在平阔的街道上,也蹒跚而瘸,步态老丑,令人惋惜。

  她自己打趣道:“怜惜步子,就怜惜不了肚子,身子重了,日子才过得轻松,老天对人是公平的。”

  她从不自哀、自怜,内心洒满阳光。

  现在的她,虽身姿老丑,却不管不顾地在街上行走,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光。她到建筑工地捡砖头瓦块、破铜烂铁,到商店酒肆门前捡塑料袋、包装盒、易拉罐和啤酒瓶子,且常跟收破烂的小贩计较斤两,眼睛发亮,乐在其中。

  儿女们碍于虚荣,纷纷劝阻,说,您腿脚已不灵便了,应该养在家里,却满世界捡,外人见了,会对我们产生质疑。母亲说,正因为腿脚不灵便了,才需要动,这跟年轻时不同,年轻时是为了填乎日子,不得不动,现在是为了心里盈满,乐意动。动一动就满心欢喜,觉得活出了自己。

  从母亲身上,我想到了什么是岁月。所谓岁月,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过的日子,这其中的行止,都是被迫的动作,人不能左右,只能顺应,生活的状态就常出现错位——就如母亲的手,美丽时笨,丑陋时巧;也如她的身姿,袅娜时应该花前月下,却负重,滞重时应该颐养天年,却不安于闲。

  岁月不居,心灵的深处便多了生命的沧桑之感,即面对生活的种种错位,不再诧异、惊恐,更不再抱怨,而是以豁然的心境泰然处之,随遇而安,一如水里加盐会变咸,刺破了伤口会流血,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。这样一来,人就自在了,从被动的顺应,到主动的顺生,最后进入乐生之地,俗生活也有了佛门禅意。母亲在拾荒中的乐此不疲,或许就有了此中意味——虽然她浑然不知,但我知。

  儿时的我,矮小而瘦,胆子却出奇的大。遇邻里纠纷,我会抢先冲出去,争辩不过,就动拳脚,甚至还有更极端的行动。譬如十二岁那年,夏季缺粮,人们饿,山杏进了场院,人们便抢食充饥。母亲与队长素有不和,便把她独从人群中赶出。我闻讯从墙上摘下猎枪,愤然指向队长。队长说,你甭拿枪吓唬我,我不吃这一套。我微微一笑,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,一道火舌擦着队长的头皮蹿过去(这自然是我算计好了的角度)。队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很久说不出话来。队长从此留下后遗症,只要我一走近他,他就手足无措,面带谄笑。

  怕我惹祸,再遇争执,母亲总是把我夹在腋下、拢在胯间。这就产生了奇特的感觉——因为是从母亲的胯下看人,明明是上蹿下跳的人影,却总是半个身子,一点也不显威武;明明是面红耳赤、高声叫嚷,却听不清声音,只看到嘴唇夸张却徒劳地翕动,也不觉惊心。心中的旺火便没了冲腾的理由,渐渐熄了下去,最后竟觉得对方有些许可怜,轻蔑地一笑,扯淡。

  儿时的我,即便是瘦小无力,也莫名其妙地觉得强。母亲到山顶的堰田去点种,我也执意地跟去。我对她说:“有我在,你会省不少力气。”

  堰田离家颇有段路,便装了干粮和水。堰田很窄,正容我与母亲并排点种。起初还与母亲保持相同的节奏,愈到后来愈跟不上母亲的步调了,便被母亲远远地甩在身后。母亲回过头来,看着她气喘吁吁的儿子,怜爱地微笑着。但在我眼里,她的笑疑似嘲弄,我便愤怒地追赶。到中午,我感到极端的疲乏,筋骨似被抽去。母亲将干粮摊在地头,我却无一点胃口。这时我总想笑,神经有一种莫名的兴奋。我呵呵地笑起来:看到一只蚂蚁爬进地隙里,呵呵地笑;看到一只小虫在树梢上蠕动,也呵呵地笑。

  “你是累脱了神经了。”她说。

  待我把下巴笑酸了,眼皮也重得再也睁不开了,我极想睡上一觉。

  “你就在干草上仰一会儿吧,但千万别睡着了,四月的风还硬哩。”母亲说。

  母亲独自点种去了,我依旧在干草上仰着。不让睡,我就仰面望天空。山顶上的天空没有山树的遮蔽,就显得特别空阔。空阔之上,也无一丝云,就蓝得无边无际。一只苍鹰在上边翱翔,虽然不断振翅,却看不出在飞,好像一直就停在那里。

  再回看母亲——不老的山谷,一片空茫;荷镐而立的一介农妇,相映之下,渺小如蚁,几近虚无。

  现在的我,不仅身形伟岸,气壮如牛,而且还得到了许多额外的拥有,譬如官位,譬如文名,在外人看来,是有力量、有分量的人了,足可以傲然挺立,纵横左右。但那空阔的天空、苍茫的大地上的生命暗示却从未离我远去。苍鹰之小、人力之微,是无声的天启,让人懂得敬畏,从而师从自然、内敛守成。

(来源:人民日报 凸 凹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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